2023年6月17日下午，在第二十九届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期间，我院教师黄晓副教授在北京首开书院，参加同济大学出版社主办的“东园西鉴——从《说园》与《止园梦寻》外译说起”活动，通过《说园》和《止园梦寻》两部著作，串起一段关于中外园林交流的佳话，见证学人类对于园林研究的薪火相传，带领园林文化走入大众视野。

  本次活动的主题图书之一《止园梦寻：再造纸上桃花源》是黄晓副教授和北京建筑大学刘珊珊副教授的最新学术成果，2022年由同济大学出版社“光明城”出版。

  活动期间，《中国日报》（China Daily）记者杨阳对两位作者进行了采访。2023年8月22日发表报道《追寻乌托邦》（In pursuit of Utopia），全文如下：

  在《止园画册》中，明代（1368-1644）画家张宏用20页图画描绘了沿线游览止园，欣赏亭台楼阁、池塘假山等诗意风景的连续过程。【图片提供 中国日报】

  20世纪50年代，在美国一家博物馆的储藏室里，一本由张宏1627年创作的中国山水画集——《止园图册》——静静等待着它的命运。这本20页的图册画的是一座名为“止园”的古典园林。当时博物馆正在考虑购买这本画册。而一位年轻参观者的到来，将它重新展现在了世人面前，并由此开启了一段超越时空的合作，也破解了一个令年轻人此后几十年一直魂牵梦绕的梦。

  这位年轻的参观者后来成为公认的中国艺术权威——高居翰。当他看到这本画册时，他还是密歇根大学的一名研究生。之后《止园图册》被拆开卖给了不同的收藏家。

  起初，高居翰并没有太在意这套图册。作为一名学习中国艺术的学生，他深知张宏的绘画并不符合中国传统的构图或笔法标准。

  1996年，高居翰在洛杉矶郡立美术馆举办的一次展览上发表演讲。这次展览展出了完整的20页。他解释说，直到许多年后，他才意识到这位17世纪的艺术家为了追求“一种视觉上的真实性”，不惜牺牲了构图和笔法。

  高居翰称赞这本画册是“最佳的视觉证据，展示了中国园林鼎盛时期一座无与伦比的杰作”。他在讲座上告诉听众，虽然他无法确定艺术家的赞助人，也无法确定花园的位置，但他认为，根据画中的运河推测，它可能位于江苏省苏州市。几十年来，他一直找不到支持这一推测的证据。

  1978年，中美正式建交之前，高居翰在纽约遇到了中国园林学家陈从周，当时陈从周正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帮助创建明轩。

  高居翰在一封信中写道，他向陈从周展示《止园图册》的部分原件和一些照片时，这位园林学家“非常兴奋”。

  陈从周表示，他愿意与高居翰一起研究这套图册。可惜两人后来失去了联系。但在此之前，高居翰送给陈从周一套14幅画作的黑白照片。陈从周后来将这些照片发表在2004年出版的《园综》中，成为这部关于中国古代园林文献的著作中唯一的一套照片。

  2010年，北京建筑大学建筑系教授曹汛在国家图书馆古旧书库中偶然发现了800页的古籍珍本《止园集》，他立刻想到了《园综》中的照片。作者吴亮是一位明末的居士，以“止园”为号。这本《止园集》收录了吴亮的诗歌和散文，这中间还包括3000多字的《止园记》。

  2010年，曹汛（中）、黄晓（右）和刘珊珊在中国国家图书馆合影。[图片供给中国日报]

  仔细对比14张照片中的细节和吴亮的诗文，曹汛确信吴亮就是止园的主人，止园位于常州，也属于江苏省。他认为这套图册一定还有更多的画页，于是让两名研究生黄晓和刘珊珊留意图册信息。

  2009年，三联书店推出了高居翰的系列丛书。刘珊珊和黄晓在《气势撼人》和《山外山》两部著作中发现了关于止园的长篇讨论。曹汛建议，他们直接通过电子邮件联系高居翰，向他询问图册的情况。

  “我们只是两个年青人，但令人惊讶的是，高居翰很快回复了”，如今任职于北京建筑大学的刘珊珊副教授在谈到她与北京林业大学黄晓副教授的新书《止园梦寻》时说：“高居翰对发现《止园记》非常兴奋，并反复询问我们是不是有认真研究的打算，如果是的话，他愿意把关于这座园林的资料寄给我们。”

  一个月后，两人收到一份从美国寄来的包裹，里面有整套《止园图册》复制件和一九九六年展览的图录，以及约四百页的文献资料和两张CD，是高居翰多年来收集的园林绘画图像。

  此后近两年的时间里，三人交换了100多封电子邮件，从止园拓展到中国园林绘画，以及计划合作的新书的结构、内容和选图。这本书最终于2012年出版，名为《不朽的林泉》。

  2012年出版的《不朽的林泉：中国古代园林绘画》封面。【图片供给中国日报】

  “这本书是一场超越时空的对话，”刘珊珊说，“因为我们直到书出版后才见面。书中高居翰的内容和我们的内容有巨大的时间差，他的部分几十年前已完成，而我们的则刚刚写就。”

  2013年，黄晓和高居翰在他伯克利的家中，刘珊珊摄。【图片供给中国日报】

  2011年，黄晓和刘珊珊确定了这座占地50亩的园林位于今天的常州，但大部分土地如今都变成了商业住宅区。

  刘珊珊说：“高居翰颇为失望。他曾设想，在找到花园遗址后，有了足够的资金、水、石和花木，完全有可能根据张宏的画作重建止园。”

  2013年，止园的数字模型完成。2015年，中国园林博物馆制作了止园的实体模型，作为明代江南私家园林的代表，与代表清代北方皇家园林的圆明园模型并驾齐驱。不幸的是，高居翰在2014年去世了，未能看到这一个模型。

  黄晓说：“晚明是中国园林的鼎盛时期，止园由当时园林大师之一设计而成，是明代园林的里程碑。”

  他继续说道：“这是一座融合了文学、书法、绘画等多种艺术，由文人、画家和造园家通力合作打造出的园林精品。”

  “止园的独特之处在于结合了江南多水、靠近护城河的便利，营造出蔚为大观的水景园特色；并且融合了北方的规整大气和南方的曲折幽深，兼具南北方的优点；园中叠山采用‘小中见大’的手法，成为中国古代‘浪漫主义’叠山的代表作。”

  两人的研究成果《止园梦寻》不仅收录了《止园图册》20幅画作的精美复制版，还分五章讲述了画家张宏、高居翰和画册的故事，园林的理念和布局，设计者周廷策——当时的园林设计大师，以及园主吴亮和他背后自明朝延绵至今的家族。

  黄晓和刘珊珊新近出版的《止园梦寻》一书，对《止园图册》和止园进行了深入研究。【图片供给中国日报】

  黄晓和刘珊珊在2018年《艺术商业》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引用了一位中国园林研究先驱者童寯先生的话：他认为中国园林是一个仙境，是一个理想的世界，在那里人类能从世俗的烦恼和疲劳中解脱出来，过一种悠闲、优雅的生活。

  “人们常常把中国园林与老子倡导的清静、无为等道家思想和庄子倡导的真诚、无私联系起来。同时，我们也可以在园林中看到儒家思想的秩序和等级。例如，在占主导地位的建筑和中国人对花和树背后的象征意义的信仰中”，文章中写道。

  “就像太极的阴阳一样，道家和儒家都对中国园林产生了影响，使其成为表现古人思想和生活的完美载体。”

  1610年，48岁的吴亮厌倦了官场上的派系斗争，思乡心切，辞去了北方的职务，回到常州老家，希望建一座园林过隐居的生活。

  他请周廷策做设计，并根据东晋（317-420）诗人陶渊明的诗《止酒》命名为止园。

  吴亮深受这一思想的影响。他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以求自保。他成了一名居士，取名“止园居士”，在给11个儿子起的号中，每个都包含“止”字。

  1622年吴亮被重新启用前，他在止园度过了12年。止园中到处隐含着先贤的典故与诗文，当他在园中漫步时，能够正常的看到这些隐藏的典故。

  在止园中，吴亮的精神世界与先贤们的精神世界，如春秋时期（公元前770-476）的老子，战国时期（公元前475-221）的庄子和屈原，唐代（618-907）的王维、李白和杜甫，宋代（960-1279）的苏轼相遇，生动地诠释了中国园林作为人类精神居所的本质。黄晓和刘珊珊在他们的书中写道。

  在一众伟大的文人中，对吴亮来说最重要的是陶渊明。他的寓言故事《桃花源记》是中国文学中最早描述的乌托邦之一，一个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地方，数百年来与世隔绝。而止园则是吴亮的桃花源，黄晓和刘珊珊写道。

  吴亮了解什么时候应停止官场生涯，就像他知道何时该停止他的隐居一样。1622年，61岁的他离开了止园，开启了下一段旅程，他永远失去了他的桃花源。1624年吴亮去世。

  1627年，吴亮的儿子吴柔思邀请张宏画了20页《止园图册》。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止园消失了，消失在时间的迷雾中。只有从这些画中，人们才能一窥这座中国园林巅峰时的样貌。